燈光明亮,煙霧裊裊,佛壇前跪著一名虔敬誦經的男子。「若人信歸佛, 如來不欺誑, 亦無貪嫉意, 斷諸法中惡……」,誦經聲徐徐緩緩,節奏有緻……。
佛前跪著的,是趙麗娟的兒子謝浠。儘管這畫面一閃即逝,如在夢中,沒錯,這確是一場夢,夢境似清晰又迷離,但趙麗娟是信佛之人,她堅信這個夢,是兒子回來告訴她,他終於信了佛,放下了色身的痛苦,尋到了靈魂的皈依。夢醒來,趙麗娟微微含笑,心裡感到一陣安慰。
先生早逝 獨自扶養五個子女
人生無常,有宗教信仰的人最能體會。信佛三十餘年的趙麗娟,二OO九年三月失去了愛子謝浠,這不是她第一次面臨死生大事,三十多年前,她丈夫纏病七年終以肝硬化過世,當時她才四十歲。這中間相隔的時間,是一位女性在艱辛的現實生活裡,照顧五個子女長大的漫漫歷程,也是她一步步近身到佛祖面前的證道過程。如今,她聆聽過許多大師的開示,誦讀過許多充滿智慧的佛典經籍,她已深知肉身短暫的道理,甚至能夠體現佛祖慈悲,主動獻出兒子的身軀,幫助醫院裡正等待器官以求存活的病人。但,失去孩子的痛苦,為人母親還是椎心難忘,事隔半年,一提及謝浠,淚水仍簌簌地流,她說:「這是天經地義的。」彷彿承受痛苦是信佛者無可旁貸的世俗責任。
趙麗娟一共有五名子女,甫過世的謝浠排行最小,她目前和未婚的三兒子同住,住家一進門就正對是神龕,顯得莊嚴敬慎。角落的小几鋪蓋著雅致的桌巾,几上還放置著造型獨特的水果盤。趙麗娟以一杯濃郁好茶和一盤水果拼盤款待來訪的人,看得出來,她是巧慧靈心的主婦。
在小几前坐下,趙麗娟開始敘述往事,儘管不時擦拭淚水,但她看來神情淡定,言語中,現實人生與佛家道理互相映襯證明,給人寧靜祥和之感。佛家信眾龐多,有人求平安,有人求智慧,趙麗娟是後者。
原本謝家經營藝品雕刻店,店裡客人往往來來,藝術家到這裡,帶來藝術的訊息,出家人到這裡,帶來佛家的道理,那是一段美好時光,日子過得幸福充實,「很多師父到店裡買扇子,就會順便講經書裡的道理給我們聽。」
可惜好景不常,趙麗娟的先生染患了肝硬化,長達七年不斷進出醫院,替人擔保又遭倒帳,一度為償欠款連名下三棟房子都賣了,家裡窮到大過年時只剩五百元。
謝浠乖巧文靜 噩耗突然而至
談及小兒子謝浠,趙麗娟感概地說:「他的成長是五個孩子中最坎坷的。」謝浠小時候,趙麗娟忙著照料生病的先生和店裡的生意,一天二十四小時當四十小時用,有時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。哥哥姊姊出門上學,謝浠就只能託給祖母和傭人。沒有父母在身邊照顧的謝浠,自小內向沉默,不愛講話,不愛出門,也沒有朋友,在家就是獨個兒悶著頭玩汽車模型,拆了裝,裝了拆,反覆不厭。
謝浠長大後進入聯勤司令部所屬的輕航學校就讀,學習直升機修護。在學校裡,謝浠漸漸開朗,有了笑容,有了朋友,翻看他當時拍的照片,穿著軍服的年輕身影,多麼帥氣筆挺。
二OO九年初,謝浠自軍中退役,打算報考空勤隊,轉業的空檔中,他先到一家公司工作。三月的一天,輪他值班,主管先還跟他聊天說笑,正要下班離去,喊他時卻無回音,進到辦公室,只見他眼神泛白,神情抽搐,趕緊通知謝媽媽、並送往醫院,幾個小時後,謝浠被宣判腦死。
經過電腦斷層掃描,謝浠是因腦幹出血而導致腦死,醫師告訴趙麗娟,謝浠已形同植物人,器官將逐漸衰竭,而照顧一位腦死病人將耗費龐大的社會成本。
善念萌起 布施肉身
被突來的噩耗深深打擊的趙麗娟,帶著無望與悲痛回家,那一夜,醫師的話在她心裡不斷地迴轉,善念也就在此時萌發,她心想:佛祖教導我們,人要有慈悲心腸,以前先生生病住院,也看過許多病人因為等不到器官而死,既然如此,「倒不如救人吧。」她決定把寶貝兒子可用的器官通通捐出去,四個哥哥姊姊也尊重媽媽的想法,第二天,趙麗娟就主動告知醫師,接著醫療團隊密集和趙麗娟開會討論、確認,進行摘除手術,短短走過四十個人生歲月的謝浠,共捐出肝、心臟、眼角、皮膚、骨骼。
完成器官捐贈後,亞東醫院的社工按例前來關心,堅強的趙麗娟說:「不用給我輔導,這些我都懂。」她是經歷過生命起落的人,三十年前走了先生,三十年後又走了一個孩子,但生命的本質,人生無常,從來沒有改變過。「這就是人生,來的時候擋也擋不掉,走的時候拉也拉不回,很無奈!」她幽幽地說。
謝浠過世後,趙麗娟專心一致的拜佛誦經,以虔敬之心來安排日常生活。她固定追隨華嚴蓮舍和佛光山台北道場,修習教導等覺的華嚴經和教導圓滿的法華經,她很忙,邀約採訪並不容易,有時是連續十餘天、甚至七七四十九天的法會,有時是固定的共修會,八八水災後,他們並舉辦法會為在洪水中喪失性命的民眾祈福消災。當然她也為謝浠祈福,不斷開示謝浠:「你布施了肉身,救了好多人,你可以放下了。」能夠夢到謝浠參拜佛祖,她歡喜至極,也放心了,她欣慰於兒子找到了靈魂,沒有了執著。
宗教與藝術 讓心靈沉澱
趙麗娟不但因為信仰而氣質溫婉和善,也因為她是喜歡親近藝術的人,她喜歡聽天主教的聖歌,喜歡齊白石、傅抱石等大師的畫作,因此在藝術裡讓心靈得以沉澱與寧靜,她的生活裡還有喝茶、讀書,已經七十三歲了,「我把時間排得滿滿的。」說是為了忘卻悲傷,但其實,她的人生態度積極正面,她說:「我會好好愛惜自己,不給兒女添麻煩。」
問她,如果有人不幸遭遇和她相同的情境,面臨應否捐贈器官的抉擇時,會如何鼓勵哀痛中的家屬?這位善良堅強的老奶奶毫不猶豫地引用了佛陀說的話:「世間需要什麼,我就給什麼,需要血肉,就給血肉,需要眼睛,就給眼睛……。」採訪她,像上了一堂寶貴的課,趙麗娟用佛家思想與肉身實踐雙修,開示了來訪的人,以及閱讀到她故事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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